残月高挂着,风在这孤零零的院子来回打转,风声尖啸,似是因为找不到离开的出口而气恼发作,震得枝上的积雪吱呀作响,簌簌抖落。刀割似的寒风吹进半掩的窗,屋内昏黄的烛火摇曳猛烈,终是被那凌冽的一阵风夺去了生机。
周冗月坐在桌前,杯中的茶水早已喝完,她手撑着脑袋,发着呆,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茶杯边缘。
“唔……”
不知是谁翻了个身,听着了这一声,周冗月才似乎突然像是从梦中醒来一般,她回了回头,铺上的五人全然沉睡于梦乡,没人察觉她已在窗前坐了一夜。
她轻轻吐了口气,望向窗口,却无法穿过半掩的窗看到外面的景色。
她并没有睡着,也并没有做梦,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。
她记起与他的初次相遇——自己摔碎了瓷瓶被嬷嬷责罚的时候,竟出现个公子哥儿护着她,为她出头、替她说话。
她记起他后来常常来偷寻自己,与自己戏说谈笑。
她记起他细长的双眼,总是盛满真诚炽热的目光。
她记起他夸她一双眼睛生得极好,还夸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。
她记起他哀伤的面庞,说自己羡慕哥哥有一副健壮的身体,他也想像哥哥那样上阵杀敌。
她记起那个少年郎将碧玉簪子镶进她并不美丽的发髻,她低头红了脸,只能听到在她头顶传来的低低笑声,是那样令人心醉,叫人沉沦……
想到最后,恍若大梦一场。
她其实早该清醒,他们的身份天差地别,一个是主子,一个是下人,终究无法抵挡那些世俗。
是她不够清醒,她不该在这件事上抱有这种侥幸心理。她明明知道的,可她却一意孤行,不愿看看这残酷的现实。
她想到这里,有些想笑。她扯了扯嘴角,却只扯出一个弧度极小、十分难看的苦笑来。这或许是在嘲笑自己的天真,或许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。
她想起姚氏去世的那晚,外面的风也是这样叫嚣着,姚氏在病榻上奄奄一息,小小的周冗月扑在塌边捂着姚氏的手,泪如雨下。那个温柔慈爱的女人断断续续地嘱咐:“月儿……以后……娘不在了……你要……你要保护好自己……平平安安、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……”
那是母亲说过的最后一句话,也是对她未来的希冀。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像她一样被玩弄、欺骗、抛弃,不希望她在这吃人的府邸里被蹉跎下去。
周冗月自己也知道她这个母亲的用意,可她现在在府里战战兢兢了许多年,却也没攒下几分盘缠来,身无分文,又要如何离开周家呢?
她起身披上外套推门出去,反手关上门,怕风吹进去惊扰了屋内的五人。凌冽的风仿佛一瞬间夺去了她的呼吸,有一瞬间的窒息,面庞便仿佛被刀割一般。
她别了别脸,紧紧衣领,望向即将落下的残月,她想,那个晚上,也是这样的月亮,谢景行抱住要转身离开的她,告诉她他心里只有她一个人。可是那又怎么样呢,说了这样多,他还是要娶周语薇,他终究是要负了她。
而他现在来跟她说,他心里只有她一个人?
她突然觉得失望极了,她挣开他的怀抱,后退了一步,语气中已经没有一丝温度:“所以谢二少爷的意思是希望婢子今后能做您的情人么?”
谢景行察觉到她的冰冷,这才慌张起来——周冗月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,她在他眼里一直是温暖又柔静的:“月儿……”他欲伸手去拉她,却被她躲开,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,“你知道的……”
周冗月不为所动,朝谢景行福了福身,恭敬道:“夜黑风高,谢二少爷还是尽早回府歇息,免得夫人担心。”语毕,她便转身匆匆离去。
身后之人已不再发出一丝声响。她攥紧了手,极力忍着心头的酸涩快步离去。
她没有回头,也不会回头。
现在不会,以后也不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