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州的路上很多电动车,都是成堆成堆乌泱泱的一片。
因为哔哔哔的声音,不管你是雅迪还是九号,电动车的统称就是“电鸡”。
驶来一辆电动车,后面就会跟着一长串电动车,鱼贯而来,外卖、快递、私家电动车,倾巢而出,还有几辆自行车穿插其中。
这条路被公交站台和旁边民政局的围栏包夹,屁大点路,人和电动车同时走在上面,就像走钢丝一样。
缪翊桐夹着包,侧身走在前面,左手斜着向后,虚护着谢宇扬。
两个人就这么蹑手蹑脚,鬼鬼祟祟走到了地铁站。
地铁站前面有一个开放式的公园,这个时间点己经有不少人在广场的空地上打羽毛球,还有零零散散遛狗的人走过。
谢宇扬拉着缪翊桐的手臂,走到花坛旁边,示意和她坐下来聊一聊。
“按照电影的剧情,这个时候你应该掏出一包烟,然后给我递上一根。
我呢,就会跟你借个火,然后两个人沉默地看着车水马龙。
那种公路片都这么演的。”
缪翊桐拍了拍花坛旁边的灰,还是觉得不够干净,掏出一包纸巾摊开来,铺上了两张。
谢宇扬站在一旁,扣着手指,看她打扫完才坐下。
“不好意思,事与愿违了。
阿庆嫂,我不是胡司令,没有烟请你抽一支。
我在想今晚是吃路口的那家羊肉串,还是去吃鱼头汤,前段时间不是摔了一下,好像说吃鱼头汤好得快。”
“你应该吃钙片。”
缪翊桐双脚交叉着踮起来,看着眼前那对打羽毛球的情侣的羽毛球,跟着击球的频率,用脚尖敲着地面,“怎么办,我也想离职。”
生硬的转折。
轮到谢宇扬的回合了,“为什么?”
“太累了。”
缪翊桐轻轻叹了一口气。
“不是,我认真问你呢。”
谢宇扬明显不满意她的回答。
缪翊桐侧了侧身子,把右脚搭在了左脚的膝盖窝,放下怀中的饭盒,伸出手跟谢宇扬算起了桩桩件件:“混乱的管理,草包的指挥,雷同的内容,你难道不觉得应该走吗?”
说罢,还把手举起来,夸张地摊开,举着什么东西一样——大概是那为数不多的、虚无缥缈的自由。
谢宇扬左右摆动着食指:“不不不,换个思路,扁平化的管理,活泛的指挥,完善的流程。
怎么样,有没有豁然开朗?”
“你个棒槌。”
缪翊桐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话。
轻轻叹了一口气:“说真的,你没有某一刻,就是发现自己好像不会写东西了,也好像不会做策划了。
其实我也知道,什么策划啊,就是搞个场地把人凑在一起,但是,有的时候,设想的一些东西,会被谌总说,之前怎么做,你现在就怎么做呗,别成天整那些有的没的了,糊弄一下客户和老板就好了。
我也知道工作其实就是重复,可是我,唉。”
谢宇扬是缪翊桐大两届的学姐,当年学校中文社招新,缪翊桐想混点拓展分,填了个表,就进去了。
混了一年之后,自己懒懒散散,很少再去中文社了,同时还把谢宇扬这个副社长带偏了,两个人有事没事就去羽毛球社打球。
毕业之后,谢宇扬没有考研考公,进了一家广告公司,过了一年跳槽到现在这家展会公司,把毕业后的缪翊桐带过来了。
谢宇扬不知道怎么回她这一段话,一言不发看着大马路上排着队等着回家的车。
“怎么说呢,我也明白世界上大部分的工作都是螺丝钉,其实换个地方还是同样做着重复的工作。
但是,我好像有点厌倦了这样的生活,看点、布展、撤展,加班穿插在每一个小小的节点上面,然后进入下一个循环,work life balance?
work life battle!。
每次开幕仪式之后,看着一地的礼花碎末,身边是礼仪在问你下一步要去哪里指引,记者问你采访顺序是怎么样的,重点要采访哪位嘉宾,楼下的保安给你打电话,说你们这个活动参加的人,有人把车停错位置了,快招人下来挪车,每当这种时候,我就觉得自己是婚礼上面绝望的新人。
你就说你,当天要赶出新闻稿。”
缪翊桐抬起手,制止住了谢宇扬要说些什么的嘴巴,继续道:“好吧,本质上,也可以说是给得不够多,收获到的物质报酬和付出的体力劳动不匹配,也有这样一部分原因。
物质匮乏的实质原因,加上工作麻木带来精神上的摧残,怎么说。
你评价一下。”
她一口气说了一堆理由,停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良久,“其实我也不知道,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是这样的,每天早上来上班的路上,我会想,为什么大家都有人生的目标,好像大家都知道要怎么做,怎么样筹谋,怎么样规划。
只有我,我不知道怎么做。
可是。”
她停了下来,没有再往下说,看向谢宇扬。
谢宇扬没有见过她这样无措的眼神,即使是最难搞的客户,她三言两句就能把人制住,每一场活动都胸有成竹。
深色的衣服显得她的肤色更加白,眼下的黑青像是来两颗如漆黑的瞳孔晕染出来的。
谢宇扬哑然,“你都说完了,然后来一句问我怎么说,我怎么说,我张开嘴巴说。”
她的问题她回答不上。
“你打算什么时候走,我可不想一个人上班。”
谢宇扬打了个岔。
“你先说。
离职的原因都是我先说的。”
一瞬间,缪翊桐就调整好了情绪,好像刚刚,那个带点冲动的人和她没有一点关系。
“下周那个水墨展,然后还有那个联展是吧,搞完我就提了。”
“不是,那我,一个人搞七月份那个工笔画展啊?
好姐姐,你晚点再走吧。”
缪翊桐算了算时间,自己手上第三个案子,自己可不能一个人撑起来。
“你放心,肯定不会的。
我只是按规定,提前一个月提,一个月,六月份肯定帮你把前置工作做好,然后,后续的,我让阿芝接手收一下尾。”
缪翊桐没有说话, 这个时候她真的想举起右手,放在嘴唇旁边深深吸一口。
她不抽烟,也痛恨天天在公司里面在洗手间、茶水间抽烟的那些人,二手烟的味道把衣服腌入味,形成一种特殊的班味。
但是,或许抽烟的这个姿势真的能够解压呢?
“别回家了,去吃炒粉?”
“啊?”
“就是上学的时候,你经常带我去的隔壁南五的食堂那家。
每次我们去隔壁打完球,然后我们都去吃的那个。”
缪翊桐被她这个想一出是一出搞得一脸蒙:“不是,你怎么突然想吃那个了?”
“忆往昔,峥嵘岁月。”
“我看你就是想起什么就是什么。”
服了,缪翊桐真想一巴掌糊到她额头上。
说到这个,谢宇扬突然想八卦一下,“那个时候,我不是很不明白有一点,就是,你是因为男朋友才经常去隔壁,还是为了吃粉才去隔壁的。”
“有没有可能是为了打球!
你这个脑子!”
缪翊桐真的想看看她的脑子里面是什么。
在羽毛球社的时候,X大和H大羽毛球社经常搞联谊比赛,在学校里面,不用出场地费,三天一小赛,五天一大赛,时不时还要搞点背靠背,不打比赛也要凑一起拉练。
缪翊桐就是那个时候和H大羽毛球社的社长贺明博认识的。
不打不相识,然后顺水推舟,就在一起了。
毕业之后,各种原因,又顺水推舟分开了。
万里江水会阻隔很多东西的。
无根之水,无疾而终。
“走嘛走嘛,去嘛。”
谢宇扬站起来,拉着缪翊桐的袖子就猛猛拽她。
缪翊桐拗不过她,“去去去。
烦你。”
“喜欢你。”
完了,真的想一屁股坐到地上。
昨天刚刚洗完的头发,一进食堂,今晚肯定又要洗头了。
或者,等下火速去名创买个贝雷帽,明天挡一下,再去见客户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