召亭湖水波浮动，湖水在寒风中萧瑟清冷。
时节入冬，湖面上的荷花早己凋谢，只剩下一片一片的残枝断叶。
如今鱼食入湖，除了溅起了点点涟漪，连一条鱼也没游上来抢食。
入冬，连鱼都懒怠了。
我轻叹一口气，无暇欣赏这寒风残叶的景象，随手将鱼食盅放在身旁的石制桌上。
狐皮斗篷因着我的动作掀开一条缝，那冬日里的寒风就如同没有主人的宠物一般一个劲儿往我怀里钻，激得我打了一个寒战。
我连忙抽回手，胳膊重新回到狐皮斗篷的温暖中，那股萧瑟的冷意这才慢慢散去。
我回头望了一眼站起身来，身后的侍女上前为我整理厚厚的白毛斗篷，带上毡帽，陪着我走出湖中的凉亭。
天气本来就冷，近湖的地方寒意更盛，这里除了我们主仆无旁人在。
我慢慢走，侍女在身后跟着，地上的积雪冷得渗人，鞋子踩在雪面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。
立冬己过，北魏今年的第一场雪来临了，雪花下得洋洋洒洒，压在松树的枝丫上，周围白茫茫一片。
旁边有女子说话的声音，我放慢了脚步，只听见那边有人说。
“不知道这个三皇子妃是哪家的贵女？”
“没有御赐圣旨，也没有封妃典仪，恐怕三皇子妃这个称谓还不一定吧。”
“对呢，她说不定只是三殿下的姬妾，一同从天山回来，莫不是山里的姑娘。”
“不知道，反正……只说叫小姐。”
假山那边的私语一字不差地传入我耳中，我驻足停留一瞬，换了条路离开。
走了片刻，身后的侍女小声地说：“主子，下人不懂规矩，胡乱非议，不若将她们发卖出去。”
我摇摇头，踩着雪吱呀吱呀的朝前走。
人言在心中，与她们在什么地方说话无关。
绕过一众亭台楼阁，萧居终于到了。
这是三殿下在府中为我安排的住所，离他的寝殿不远却又是极安静的所在。
门口那排青翠欲滴的竹高高耸立，坐在廊前，竹叶在风中摩擦得哗哗作响。
“这么晚回来，累了吗？”
我本以为屋中没有人的，岂料刚进萧居，三皇子便走出来。
他为我摘掉头上的毡帽，似有些责备地开口道：“天这么冷你竟出去那么久，菜凉了，只好让膳厨重做。”
侍女躬身行礼，默不作声退下去。
我和三皇子相处的时候都屏退左右，这样的规矩，在她们眼中赫然成了我受尽宠爱的证据。
所以纵使称呼是小姐，那也是带着几分女主人成分的。
“头发也乱了。”
他温柔的眸子注视我，道：“风太坏了，我早上才替你挽好的发。”
拉着我走到屋内，我看到梳妆台的铜镜里倒映着他精致的容貌，与我相处时他从不戴冠玉，只一根白玉簪将头发固定，看上去淡雅素朴。
他取下我的珠钗，轻柔地打理我稍显凌乱的发丝。
如瀑般的黑发在他手中很温顺，不一会便挽成了流云髻。
珠花耀目，我本就生得漂亮，这样温婉的头饰装饰更添了几分柔美。
他怔怔的盯着铜镜看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还伏在我的肩头，片刻后，他像是忽然发觉般轻笑一声，“错了，瑾儿尚未婚配，应是梨花髻才对。”
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。
“丘岭大雪封山，北魏的雪应该很快就要成一副气候了。”
“瑾儿，等到大雪落满城楼，我带你到琼玉阁看雪景，应是很美。”
“入冬的艳阳天，雪地白皑皑一片，耀眼得很。”
他轻笑道，语气中尽是温柔。
“好。”
我应了一声。
萧居是三皇子殿中特别的存在，而我鲜少出门，真正入冬之后连萧居也不曾踏出。
漫天飞雪簌簌而下，很快就掩盖住侍女路过的脚印。
他顶着伞从门外走进，靴上粘着的积雪都未化开，修长的身材穿着一身暗青色斗篷在白雪中十分扎眼。
我坐在廊前的软榻，他见我便微微一笑，笑容像是掷入湖中的波澜，缓缓荡漾开来。
星眸璀璨，唇如薄樱。
他抖落斗篷上的积雪，快速走过来。
手伸进我的斗篷里，触碰我的手指。
或许是发现我的手掌很暖和，他便道：“外面很冷，不必到廊前等我，冻坏了可怎么办。”
我摇摇头。
他从怀中掏出一盒糕点，盒上的花纹都是由金线织就，看着便知贵重。
“宫中的，我想你……爱吃，就一路揣回来。”
一打开，果然还是热的。
他送进我嘴里，糕点中的梅花香气很诱人，甜而不腻，有种独特的松软口感。
他侧身坐在我身边，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木味道，不知道从何时起，我竟也有些贪恋这味道。
大雪纷飞，我裹着狐皮大氅坐在窗前，翻阅着三皇子赠我的《潇湘话记》。
民间的话本，讲的是一个凡人女子和山间的树精相识相知，可奈何情深缘浅，寿数难齐，最终只能憾别终身。
侍女正替我整理床褥，她自我从天山回来便伺候我，知我心性不爱说话。
平日里她也尽婢女职责，从不多言语。
今日她却显得心事重重，做事心不在焉。
磨叽半晌后，她开口问：“小姐，你有没有发觉，近日殿下来得少了？”
来的少吗？
我视线转向妆台上的赤金松木盒子，他哪日不来，便会差人送来纸条慰问一番，解释缘由。
这几日的纸条的确比往日多，好几张纸叠在一起。
“小姐……”侍女说话一顿，语气越发轻柔。
“今日大雪初停，不若奴陪您出去走走。”
我看了看窗外的雪景，摇摇头。
瞬间，那侍女便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，闷声整理屋子。
一连两日，三皇子殿下身边的小厮都送上纸条来。
侍女出去取，我透过窗户看出去，但见那小厮的态度竟是傲慢起来，匆匆递给侍女后连礼节也不行便离开。
侍女愣了愣，转头进屋。
纸条上只寥寥几字，‘安好，明日雪景盛伟，琼玉阁高楼观之，邀瑾儿同往。
’侍女不识字，不过在我告诉她后，她的眼中也不自觉得流露出几分欣喜。
她自我从天山回来便跟着我，如今己经半年有余，平日里她将我的事情看得极重要，连我也觉得奇怪的地步。
翌日，我醒来时，她己经将汤饽捂得热热的，替我梳妆打理。
看样子，她似乎十分欣喜，连手上的动作都快了几分。
“小姐，我早就听说琼玉阁雪景乃天下之冠，甚美。”
似乎为了应景，她特地为我选了白色织绣的衣袍，厚厚的白狐皮斗篷一罩，显得清丽脱俗。
府中的侍女见我，先是一愣，然后磕磕绊绊地行礼。
她们有的是行的见当家主母的礼，有的是见外面小姐的礼仪，总之不伦不类。
诚然，我来此己六月，可如今，我自己也不知自己于三皇子殿下而言是何身份，也不再想去思量从前的身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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